第二十五章 幼子更堪怜

数日后的一次晨起,我在镜中看到了一根白发。

萧琮替我揪了那白得发亮的发丝,打趣我道:“近来你教养两个孩子太过劳累,这一根白头发是替你向朕讨赏呢。”

我付之一笑,自己拿了篦子细细的篦头发,又让嫣寻看看还有没有白发没揪掉。

萧琮见我淡淡的,以为我不高兴,打岔道:“朕头上也痒起来,你别弄了,替朕篦一篦。”

我信以为真,忙按着他坐下,细细的把头皮篦了一遍,他的头发浓黑如墨,哪里有半根银丝?我篦完了,索性双手在他的头发里穿梭,替他按摩起头皮。

元澈知道萧琮昨晚留宿在殿中,此时早起来了,他早膳也顾不得吃,穿戴整齐在寝殿的外间候着请安。萧琮和我用完早膳才知道他一直在外面等,萧琮倒感叹了几句难得。

我拉了元澈的手,“怎么就你一个人给父皇请安,你姐姐呢?”

元澈笑道:“姐姐还在睡呢。”

萧琮摇头道:“谁要是能让玉真改了这懒散的毛病,朕便服了。”

我嗔他道:“嫔妾以前要纠正来着,不是你说小孩子家正是玩耍的年纪,不让我管得太紧,现在倒又埋怨起来了。”

萧琮自己也忍不住笑,“你说的是,是朕太纵容她。”

元澈扭捏的笑,踮起脚尖为我插上一支杏花:“儿臣今日起得早,这是刚绽放的杏花。”

我含笑扶正杏花,拉了他到萧琮面前,柔声道:“你常说想让父皇抱一抱,今日你父皇刚用了早膳,正好克化一下。”

萧琮略略有点别扭,但转瞬也按捺下去,举了元澈起来,不由笑道:“哟,这小子看着个子不大,长的倒是瓷实!”

毕竟是血肉相溶的亲生父子,萧琮很快便有说有笑,视元澈不啻于元倬元晟了。我在一旁看着元澈脸上掩不住的欢快笑容,他是破天荒与萧琮在一处嬉戏,心里的快乐可想而知。

待萧琮携了元澈与玉真去紫宸殿看望皇后,我也闲了下来。总之是无事,便在庭院里搭了软榻,看锦心嫣寻一起腌渍蜜饯。

宫人们把新摘下来的杏子淘洗干净,有人说:“我是喜欢吃杏子。”,也有人说:“还是葡萄好吃。”更有品级稍微高一点的说:“高昌国进贡的哈密瓜才叫好吃呢。”

“吃吃吃,就知道吃,娘娘什么时候短过你们的吃?”

锦心声音高亢,连笑带嗔,自己又忍不住道:“去年皇上赏给娘娘的一盘挂绿荔枝才叫珍稀美味呢,只你们没福……”

嫣寻笑她:“你自然是有福气的,谁不知道你巴巴的跟在娘娘身边一天就为了吃一颗挂绿呢?”

锦心红了脸,撑不住笑。

我斜倚在榻上,静静的看着她们,其实若每天都是这样无忧无虑的过日子,多好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我被人轻轻推搡着醒来,眼睛一睁开,便看见满脸是泪的元澈。

我唬的翻身坐起,这孩子从小老成,很少在我面前哭闹,此时满脑门的汗水混着满脸的泪,显然伤恸不已。

“元澈,好孩子,你这是怎么了?”

我拉过衣襟上的绢子为他擦眼泪,元澈却定定望着我哽咽道:“母妃,孩儿到底是不是母妃的亲生孩子?”

这话像一个炸雷在我耳边轰响,我看向他身后,却见初蕊跪在地上,嫣寻和锦心咬着下唇一言不发。

我收敛了心神,竭力语气平淡道:“你自然是母妃的亲生孩子,这还用问?你不是和父皇去探望你母后吗?怎么一个人回来了,姐姐呢?”

元澈从我手中挣出来,完全不理会我的话。

他睁着大大的眼睛,无辜而又悲伤道:“母妃,你还骗我,你还骗我!”

“母妃没有骗你,是谁又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?”我佯装生气问道,元澈哭得那样悲伤,眼泪好像流不完一样:“是母后亲口告诉我的,陶母妃也说了,我的亲生母亲在我出世那一天便被我克死了!”

皇后?我一时竟恍惚起来,薛凌云为什么要在元澈面前说出这件事的实情?人人都知道在元澈面前避讳媜儿难产这件事,为什么偏偏是薛凌云?

顾不得想别的,我忙跻拉上软履,拉住元澈后退的身子说道:“你母后病了这样久,她昏昏沉沉的,说的话如何作准?况且母妃那样疼爱你,你怎么能听信别人一面之词?”

元澈挥开我的手,哭的几乎噎住:“你不是我的母妃,你只是我的姨娘!我的亲生母妃为了生下我才会死!父皇和皇祖母也是因为这样才讨厌我!”

他说完就跑,他的动作那样快,我抓不住他,只得一迭声叫李顺进宝赶紧跟上去。

随着元澈狂奔出去,庭院里一片寂静。

我的心那样痛,这个秘密埋藏了六年,只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他不被伤害,孰不知皇后轻轻巧巧一句话,便要毁掉媜儿和我的孩子。

初蕊抽抽噎噎道:“娘娘,您别怪皇后娘娘,这话不是皇后娘娘提的,是陶美人给皇后递了话把儿,皇后才说漏了嘴。”

我冷声道:“你跟在五皇子身边,陶美人说话不对劲你怎么不拦着?”

初蕊一愣,旋即挥开五指在自己脸上狠狠的扇下去:“奴婢没用,都是奴婢没用!”

嫣寻看着情势不对,小心觑着我的脸色道:“娘娘,即便陶美人说话故意挑拨,初蕊也不敢拦着,毕竟一个是主子,一个是奴婢啊。”

我也是急糊涂了,没顾及初蕊的身份便责怪她,此时嫣寻一提醒,我才醒悟过来,忙拉住初蕊的手不许她在掌嘴。

初蕊的两颊上指痕明显,我宽慰她道:“是我不好,我气糊涂了,这事不怪你,原本你便是有心也管不着的。只是这事的来龙去脉你得给我说清楚了,我心里自有计较。”

初蕊涕泣道:“原本皇后见着公主和皇子是欢欢喜喜的,谁曾想侍疾的陶美人好好的感叹说‘五皇子这样聪明伶俐又懂礼数,可见奉薇夫人有多用心教养他,只是可惜……’,皇后听了便问她可惜什么,陶美人支支吾吾说了句‘可惜月华夫人没福气’,原本这话到这儿也就算了,偏皇后伤心说了句‘媜儿如果还在,看见她的孩子这样争气,不知道该有多喜欢’。”

我听了这话气的摇头道:“元澈这孩子心重,没有的事尚且要掂量,现在皇后说这么明白,岂不是更让他心神不宁么?”

初蕊道:“正是,皇后话刚说完便后悔了,可是五皇子已经听进去了,拉着皇后和陶美人,硬是要她们说个子曰出来。”

锦心插嘴道:“皇后素日是极稳重的,难道就直通通的都说出来了?”

初蕊嗐气道:“皇后自觉说错了话,又是惭愧又是担心,早咳得不像话,那些什么五小姐难产是被五皇子克死的话全是陶美人说的,偏巧皇上听见动静进来时她都说完了,五皇子受不了,推开皇后就跑,奴婢看见皇上脸色不善,也来不及解释,便追着五皇子回来了。”

我气的浑身战栗:“好个陶映柔,我就知道她没这么简单,绊不倒我,便在我的孩子们身上下功夫,好,好,实在是好!”

嫣寻默默思忖着什么,踌躇道:“娘娘先别担心五皇子,他虽然一时接受不了,毕竟只是小孩子,奴婢们去护着他的安全便是。倒是皇后那里,娘娘还是去看一看才好,五皇子失手推了皇后,皇上未必高兴,加上陶美人在旁添油加醋,即使不怪罪娘娘,只怕也要怪罪五皇子。”

我的头脑冷静下来,嫣寻分析的没错,元澈还小,以后还可以慢慢哄,就当是长痛不如短痛,早知道早好。

可是陶映柔着实可恶,既然在皇后面前故意提起媜儿,让向来心里不装事的皇后脱口说出真相,自己反倒撇的干干净净。如今元澈受激,对薛凌云做出不恭的动作,虽然只是个孩子,可是在有心人嘴里却难免不会演化成忤逆顶撞之举。元澈才刚刚得到萧琮的一点慈爱,难道还要让他既受委屈又受屈辱吗?

嫣寻锦心上前整理我的衣裙,我顺手挽起耳边脑后的散发,正触碰到发间元澈为我插的那朵杏花。

春光无限好,陶映柔却存心让我不痛快,很好,也是时候会一会她了。

“去紫宸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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