§第三章 两颗樱桃

“我好比这颗多余的樱桃,应该摘去。现在这里只剩下两颗了——一颗是你,一颗是你的他。”说着,又将樱桃递到我手里。

——苏青

南宋哲学家朱熹道:“胜日寻芳泗水滨,无边光景一时新。等闲识得东风面,万紫千红总是春。”这《春日》中,万千景致,五光十色,遍野馨香。

在春天,我们更多的是用眼睛去打探生活的美好,去勾勒外面世界的精彩,处处好风光,样样皆新鲜。我们心中的春天,是播种的季节,是放眼的未来,是又一次秋实的希冀。

其实,硕果累累,物草丰美,何须待到秋高气爽时。

一串串挂枝的红红的小小的樱桃,便是最甜蜜的收成。

但是在《结婚十年》中,应其民曾经递给苏怀青的两颗樱桃,不是欣喜,不是向往,更不是圆满的丰实。

她说:“月儿已经悄悄地躲进到云幕中哭泣去了,我也不敢再看湖中的双影,只惨然让他扶上了岸,送到了车站,一声再会,火车如飞驶去,我的手中还不由自主地捏着这两颗樱桃。”

这一场人生羁旅,从月白的站台出发,它轰隆隆抵达何方?

悲怆,哽咽,苍老的天真,有没有离别的笙箫回**在万籁俱寂里……

那颗摘下的“较小一些,也生得低一些”的樱桃,谁尝过它的酸涩情怀?

他们何尝不知,何尝不想并蒂而放的自由与肆意。只是,她已婚,为人妻,即将为人母。

这便是事实。

苏青通过《结婚十年》这部书为载体,完全地深入地表达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和情感纠结。那就是怀孕后的苏青或曾有过堕胎的荒唐想法,她想打掉腹中的胎儿,是对婚姻的失望,还是心中的一时“魔障”,不尽而知。不过,能知道的是她想重新来过,重新追求心中的幸福。这些在《结婚十年·两棵樱桃》中都有了印证。

文章道:“回到宿舍,我简直直哭上大半夜。舍不得他,我只恨自己,恨腹中一块肉,当夜我就起了一个犯罪的念头,我想打胎。”

她继续说:“我呆呆瞧着《孕妇卫生常识》与《育儿一斑》,心中考虑打胎问题。”

“应其民”不离不弃的关怀和爱护,让犹豫不决的苏怀青更加难以定论心中的选择。他好得几乎“完美”,如何能忍心舍去?

新婚中,丈夫虽也对她相敬如宾,但真正的**早已不在。而在学校生活中,同学“应其民”对她是呵护有加,从不言得到。这对于从小缺少父爱的怀青来说,是非常渴望的,这样的男子不走进她心里去,还有谁呢!

本来,苏怀青的怀孕,对于“应其民”应该是重磅炸弹,他可以立即选择转身离开或怨恨求诉等,许都是情理之中的反应,却恰恰不是这样的。

应其民似笑非笑地,把这两本书递给怀青道:“那是送你的,今天一早我特地跑到花牌楼去买来——昨晚上我对不起你。”

这是什么书?

“《孕妇卫生常识》与《育儿一斑》。”

他昨晚怎么对不起她呢?

“‘告诉你吧,我说那是很好的事,你不会懂我的。’说着,他拉起我的手,用力捏,痛得我掉下泪来,一面挣脱一面说:‘这算什么?’他似乎一惊,声音就温和起来,他说:‘我们划回岸边去吧。’”

原来,昨晚他们又去划船了。原来,“应其民”情绪发生了异常,他心理的波动,都在那一“拉”一“捏”中尽显了,伤心、悲痛不言而喻。

但是,这一切随着新一天的来到,似乎烟消云散。“应其民”一大早去买书,是给苏怀青专门购买的孕妇书籍。

而且,他们的约会依旧,图书馆并肩看书,湖边一起散步,一起吃饭,原来的一切照旧,唯一有所改变的是,“应其民”对苏怀青的饮食起居更加无微不至地关心着,包括对孕妇生理心理的照顾,样样件件做得体贴、妥当。这样的一个男人,在这样的情形下,还对她不离不弃,苏怀青的感动可想而知,她该怎么办?

“我想打胎,但怕因此而遇到危险。几次想问问他,又觉得难于出口。”

这是非常矛盾的心理较量,是两种声音撞出的激烈回**。让苏怀青三番五次提及到了要“打胎”,她真正地实施过吗?

有心去发现,揣度一二,或许有蛛丝马迹的线索了。当然,这个信息是千真万确的,不再是小说中的再加工。

一则报纸新闻,让猜想若隐若现地浮出水面。

1934年7月5日,仍然是《上海宁波日报》,刊登了一篇题为《宁波小姐冯和仪女士荣膺中大乒乓球赛冠军》的报道。

副标题载为:“一百五十九女生中获首选备受吾乡旅京人士注目文学家并兼运动家。”

文中说:“南京国立中央大学体育科女生部教授,为提倡适合女生体质之轻便柔软运动起见,特发起全校女生乒乓球赛,采取循环淘汰制,先于各学院中互相比赛,甄拔各学院中球技最上乘之一人,代表该学院,参加全校决赛。因中大女生众多,故自五月初开始比赛以来,于六月中旬,方结束各院校代表赛甄选并揭晓。吾乡冯和仪女士,竟荣膺中央大学文学院女生乒乓球赛冠军,按文学院女生数逾二十人,竟突露头角,已引起全校之注目,嗣于前日举行全校决赛,事前由女生体育部登公告于该校日刊。”

这仅仅是一场大学女子乒乓球比赛,报社记者却赋予了太多笔墨和极大热情对其进行了详尽细致的报道,一五一十如数家珍,细枝末节也没漏掉,可谓用心良苦。

苏青是大学生,宁波籍女大学生,因为她过五关斩六将赢得了乒乓球冠军的冠冕,于是,报社推波助澜,就有了以上洋洋洒洒的新闻报道。不知是报社缺新闻线索,还是苏青在宁波人心中已经成为一种自豪和骄傲的存在,这样轮番几次对她进行“推广宣传”,确实有些大肆渲染了。

我们不必去烦忧这缘故,真正觉得蹊跷的是:从五月到七月的大赛期间,正好是苏青身怀六甲的时候,为什么她还参赛,为什么都没有人看出她已然有孕在身,为什么这样激烈的运动中,苏青依然身体无恙,孩子好好地在腹中享受着运动的节奏、力量和欢快呢?

很值得思量,细究。

这些信息结合起来,似乎有种很微妙的猜测蕴藏其中。

苏青是不是真有“打胎”的想法,让孩子自然地流产,通过激烈的体育活动、长时间的运动来实现?我们不得而知。最后,当火车正轰隆隆地驶向了新一天,苏怀青手心上的两颗樱桃,还依旧闪烁着鲜活的艳色,等待有心人去品味,咀嚼。

人生的轨道伸向远方,车辙留下怀想,不管如何,历史如车轮飞驶,一刻也不得耽搁。

苏怀青和苏青,她们有时同为一体,有时各不相干。小说可以赋予各种各样的生活感悟、生命省悟和人生体验,允许存在真假转换,情节虚构,故事荒诞。但《结婚十年》以自传体小说定位题材,便确定了这部小说基本是苏青生活的经历翻版,苏青和苏怀青是合二为一的双面体,彼此映衬,彼此拷问,彼此纠缠,想在彼此的身上寻找到生活和生命的答案,仅此而已。

关于苏怀青与“应其民”的故事,《两颗樱桃》中许许多多的真情对白,各种场景的温馨演绎,还有不惜笔墨对心理和行为的描摹,都是苏青对这段感情的升华。想来多年以后当她提笔抒写往事,必定心有触动,因此人物形象更加丰满、形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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